《12649899》精彩节选
第一章京城。
子时过半,将军府灯火通明。
一席火红嫁衣的苏锦沅坐在梳妆镜前,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。
这时,丫鬟紫儿急匆匆跑了过来:小姐,太傅府来接亲了!
听到这话,苏锦沅眸光一亮:云宴来了?
说着,她拿起红盖头,起身就要过去。
可紫儿却拦住她,欲言又止:可谢公子他
见她目露难色,苏锦沅心底掠过丝不安,但她还是大步跨了出去。
可当她赶到前厅时,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。
不过二十人的接亲队伍,各个身穿丧服,死气沉沉。
而本该接自己的花轿成了一口贴着白色囍字的黑棺!
面对眼前的荒唐,苏锦沅眼底的欣喜化成了不解和愤怒。
她望着棺前一身素衣的新郎官谢云宴,握紧了拳:为什么?
谢云宴清冷地回了句:谢家的规矩。
闻言,苏锦沅心不觉一紧。
数日前,皇上突然下旨赐婚,让她和谢太傅之子谢云宴成婚。
因所嫁的是自己倾心了十二年的人,她毫不介意谢家夜半接亲,但为何谢云宴还要如此对她
吉时到了,少夫人请上棺。领头的人面无表情地躬了躬身。
苏锦沅脸色渐白,定定看着那口代替花轿的黑棺。
一旁的紫儿忍不住红了眼:将军和少爷在外征战,若知道小姐受这等折辱
你若不愿,大可不嫁。谢云宴语气淡漠,似如一个看客。
苏锦沅紧握的拳一松,咬牙吐出个字:嫁。
皇上赐婚,她如何能不嫁。
况且谢家这般行径,皇上又怎么会不知,许是早已默许了。
在谢云宴微诧的目光中,苏锦沅坐上了黑棺,盖上了红盖头。
他抿抿唇,沉声道:回府。
漆黑的夜空下,接亲队在空寂的街道上缓慢前行。
没有喜乐,没有旁人的道喜恭贺,只有被风吹起的纸钱。
苏锦沅攥着袖摆,心底五味杂陈。
她知道谢云宴不喜欢自己,他嫌她出生将门,厌她鲁莽蛮横,不是他心仪的书香世家小姐
一炷香后,黑棺停在了太傅府府外。
透过盖头缝隙,苏锦沅看见前厅毫无布置,门窗灯笼上连张囍字都没有。
可看到身旁的谢云宴,心头的所有不甘不平都做云烟消散。
她自嘲一笑,自己的武将风范总能输给了对他的心意
草草拜完堂后,苏锦沅和谢云宴入了新房。
烛光摇曳,映照着分坐于床和榻上的两人。
苏锦沅犹豫了很久后才掀开盖头,望着侧脸冷峻的男人:云宴。
倚仗军功嫁人,你真不愧为将门之女。
尖锐的讽刺如一把短刃刺进她的胸口,痛的她喉间发梗。
我从未想过借父兄的功劳换一份姻缘,他们征战四方也只是为了给百姓一个太平生活。
这番解释却让谢云宴觉得冠冕堂皇,厌恶更甚。
他站起身,一步步朝床上怔愣的人走去。
逐渐靠近的压迫感让苏锦沅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。
谢云宴一挥袖,将一张的薄纸甩在她身上。
当看到那斗大的两个字时,苏锦沅瞳孔骤然紧缩:休书?
哪日你觉得心中有愧,拿着它自行离开。
第二章
苏锦沅还未反应过来,谢云宴便转身离去。
等等!
她下意识地伸出手,却只抓住一片虚空。
嘭的一声,房门被狠狠摔上,留下满屋寂寥。
苏锦沅拿着休书的手微微颤抖,烛光映在她怅然悲戚的眸中。
她该有何愧?
是愧自己辱了苏家的将门尊谢,还是愧自己断了他真正的姻缘?
龙凤烛彻夜长明,苏锦沅就这么独自坐到了天亮。
陪嫁丫鬟紫儿来为她梳妆,见自家小姐脸色苍白,心疼不已:小姐,咱们回将军府吧。
苏锦沅敛去眼底落寞:还没到归宁的日子呢。
紫儿无语凝噎,只能默默帮她挽发换衣裳。
巳时将过,谢太傅和谢云宴才从宫里回来。
书房外,苏锦沅端着自己做的菜,有些紧张地跨了进去。
谢云宴正站在几案前看书,可见着他,淡然的神色陡然一沉:何事?
我做了几个小菜,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,尝尝吧。
苏锦沅努力扬起个温柔贤惠的笑,将食盘轻轻放在桌上。
可谢云宴却看也没看,自顾翻阅着书。
见此,苏锦沅心头划过抹酸苦,端起一碗菜粥走过去:知道你口味清淡,我特意
话还没说完,谢云宴突然转身,肩膀撞到她的手。
咵嚓!
碗碎一地。
谢云宴没有在意,越过苏锦沅走了出去,仿佛和她站在一起都觉得烦厌。
外头的紫儿见他走了,才敢进去:小姐
苏锦沅吞咽了两下,强作从容地捡起瓷片:大约是我做的太差了,他才不想吃。
她自小舞刀弄枪,从未下过厨房。
连爹都没
苏锦沅望向紫儿,苦涩一笑:紫儿,我还没有给爹做过饭呢。
闻言,紫儿顷刻红了眼,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
几日后,捷报从边关传来,苏天阳大军大败柔然,不日返京。
在得知父兄回来后,苏锦沅脸上终于有了笑容。
她迫不及待地赶回将军府,可府门外门罗可雀,毫无半点凯旋之喜。
苏锦沅从小厮那儿听说苏天阳身染风寒,正在休息,立刻跑了过去。
爹!
一进房门,她兴奋又担忧地叫了声。
才服下药的苏天阳见苏锦沅来了,病容闪过抹惊诧后一沉:跪下!
沙哑盛怒的声音震的苏锦沅心一颤,她微垂眼眸,缓缓跪在榻前。
苏天阳拿起一旁的拐杖,一棍棍打在她身上。
苏锦沅疼的冷汗如雨,却始终挺直了腰没有出声,只是眼中泛起了泪花。
直到苏天阳没了力气才堪堪停下:知道爹为什么打你吗?
苏锦沅沉默,身侧的手紧紧握着。
苏家世代忠烈,宁肯命丧沙场也不愿折腰受辱,可你竟为了谢云宴坐棺出嫁,你把苏家的颜面置于何地?
面对苏天阳怒不可遏的痛斥,她咬牙坚定:皇上赐婚,容沅不得不从。
你!
苏天阳气的再次举起拐杖,可最终没能忍心打下去,只能颤抖着放下。
他阖上眼转过头:滚回你夫家,我苏天阳,再没你这个女儿!
话落,两个侍卫进来将一脸惊愕的苏锦沅半拽半拖了出去。
爹爹!
听着她声音消失,苏天阳才睁开含泪的双眼。
他何曾不明白这是皇上怕苏家功高盖主故意为之。
只是他如何舍得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的女儿,成了朝堂斗争的牺牲品
被赶出将军府后,苏锦沅在万般无奈下回了太傅府。
日将暮。
她看见哥哥苏景辰送自己的佩剑,才想起还没见到哥哥。
但想到余怒未消的苏天阳,苏锦沅只能唤来小厮:去将军府给我哥哥带个信,说我在长街等他。
然而小厮却一脸为难回了句:少夫人,苏少爷已经战亡了。
第三章
这话犹如道惊雷在苏锦沅耳畔响起,震的她大脑空白:你说什么?
小厮慌忙跪下:奴才也是听外头人说的,苏少爷战亡,未时灵柩才被抬进将军府
苏锦沅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,连同呼吸都被夺去。
下一瞬,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。
将军府不知何时挂上了写着奠的白灯笼,牌匾上的白绸随风飘摇,凄凉寂寥。
苏锦沅忍着身心的伤痛跑过去,却被侍卫拦在门外。
将军吩咐,小姐已是谢家人,不许再踏进将军府一步。
闻言,苏锦沅眼底路过丝痛色:爹!爹!让我进去啊!
她不相信苏天阳不认自己,那些一定是他的气话。
可看到前厅的灵柩,一丝恐惧油然而生,她怕爹为了将自己置身事外,真的不认她这个女儿。
就在苏锦沅想要硬闯时,嫂子柳馥兰走了过来。
她一身素服,憔悴的面容中带着枯朽的木然。
嫂子!苏锦沅抓住她的手,似是把希望都放在了她身上,让我见见爹和哥哥
然而柳馥兰却抽出手:天晚了,谢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吧。
疏离的语气让苏锦沅心头一颤:嫂子
看着她苍白无措的模样,柳馥兰脸上闪过抹不忍。
可想到牺牲的苏景辰,她终是忍不住开口:你可知正是因为你那如意郎君向皇上进言,宁可让爹和景晨战死,也不能调派驻守各关的兵马。
听到这话,苏锦沅愣住了。
还没等她反应,柳馥兰便朝侍卫使了个眼色:送客。
闻言,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苏锦沅。
碍于棍伤,苏锦沅挣脱不得,只能被架到台阶下,眼睁睁看着府门关上。
不要!她跌跌撞撞扑到门前,拍到掌心麻木,嫂子!爹!爹!让我看看哥哥
几声闷雷,倾盆大雨淹没了苏锦沅的苦苦哀求。
让我看看他
她紧握着拳撑着府门,从未有过的无助、委屈和无奈糅杂在心。
听着门缝中传来的低哑悲泣,柳馥兰深吸了口气,压下眼中的酸涩。
朝臣纷争不断,他们能做的,也只能是护苏锦沅此生无虞
夜雨中,苏锦沅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。
青肿的伤撞到坚硬的地面,每次都疼的她唇齿相颤。
可苏锦沅毫不在乎,强忍着爬起身跑回太傅府。
太傅府,书房。
门嘭的突然被踹开,谢云宴错愕看着一身狼狈的苏锦沅。
为什么你要进言宁可让我父兄战死,也不能调派其他兵马?苏锦沅颤声质问。
谢云宴沉默,渐沉的脸逐渐不耐。
看着他淡然的眉眼,苏锦沅心痛如锥刺:你恨我厌我都好,可我爹和哥哥何错之有?
这话像是触怒了谢云宴,他将书砸在案上:难道你宁愿看成千上万百姓血流成河?
苏锦沅哑口无言。
谢云宴看了眼她苍白的脸,心底掠过丝莫名的烦躁:至少你哥哥的牺牲换回了边关的平稳,也不辜负他的出身。
闻言,苏锦沅的心如坠冰窖。
望着眼前仿佛生性就凉薄的人,她突然问:若有一日我战死沙场,你会为我哭一哭吗?
谢云宴眸色渐暗:不会。
第四章
谢家祠堂。
看着已经跪了一整夜的苏锦沅,谢太傅余怒未消:你可真是谢家的‘好媳妇’,竟敢打伤下人强闯出府。
苏锦沅沉默,拳头不甘紧握着。
她只是想要去送送苏景辰,可谢家连她这点要求都不肯。
见苏锦沅没有一丝悔改的意思,谢太傅挥袖而去:你何时知错了再起来!
沉重的门缓缓关上,只剩下烛光映照着祠堂。
苏锦沅望着谢家一众牌位,眼中涌出泪水。
她深吸口气,将泪意和苦涩全部咽下,任由浑身的疼痛侵蚀着她的意识。
两天后,紧闭的门终于打开。
一席鸦青色长衫的谢云宴走进来。
他看着伏在地上憔悴苍白的苏锦沅,神色漠然:爹已经饶恕你了。
苏锦沅目光空洞,对他的话置若罔闻。
见状,谢云宴蹙起眉:苏景辰已安葬,你也不必再怨天尤人。
闻言,苏锦沅心一颤,踉跄起身就要跑出去。
站住!
谢云宴呵住,语气冷凝:苏将军虽胜有殃,皇上早已不满,你若还顾着苏家脸面,就少去惹闲话!
苏锦沅步伐猛地一窒,悲凉油然而生。
苏家世代护国,却因胜的并非永除后患而遭非议,简直可笑又荒唐。
她往向皇宫的方向,攥紧了拳。
良久,她才转过身回房。
简单的处理了背上的伤,苏锦沅换上干净的衣裳出了太傅府。
从不信佛的她徒步来到齐云寺,替苏景辰点了盏长明灯。
她对着佛祖虔诚地磕了三个头,祈求来世再与苏景辰做兄妹。
苏锦沅缓缓起身,长袖拂过一旁的签筒,一只签从横倒的签筒中落在了她的脚边。
只见上面血红字体刺眼:欲理新丝乱,明愁惹是非,只因罗网里,相见与人悲——岳飞。
下下签。
回去的路上,苏锦沅一直心不在焉。
那支无解死签似是为她准备一般,不偏不倚地正对着她。
她无意识地又回到将军府,可这一次,她不再敢上前。
将军府外一片素缟。
苏锦沅站在十几丈外,看着苏天阳注视着精忠报国的牌匾。
爹爹他,好像一下老了十岁。
锥刺般的痛意渗进她的心,让她难以呼吸。
秋风将白幡吹起,除了十几个士兵身罩粗布衣站着,没有任何人前来吊唁。
天色渐渐变暗,苏锦沅就这么默默的望着府前的萧瑟,如同木桩一样站在原地。
她很想进去,可她也知道,自己过去只会害了苏家。
苏锦沅微微抬起头,天空的黑暗好像融进了她的双眼,她只知道在失去意识前,将军府白的刺眼。
风吹着淡青色的床幔,烛火摇曳。
苏锦沅醒来时,只看见谢云宴冷着脸坐在榻上。
苏锦沅,你不要把我的耐心当做仁慈。
谢云宴睨了眼床上枯木般人,心中划过丝莫名躁意:路是你自己选的,落得现在的结果只能怪你自己。
话落,他起身决然离去。
苏锦沅紧抓着床沿,身子轻轻颤抖。
她与谢云宴,到底是姻缘还是孽缘?
自己满心的想和谢云宴细水长流,可哥哥却忠骨永埋黄沙,若她与他们一同出征,也许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
十八年来,从未有过的悔恨、悲愤和自责占据了苏锦沅整颗心。
苏家儿女流血不流泪,可即便她如何强忍,眼泪却还是不争气汹涌而出。
苏锦沅咬着牙,不肯哭出声来,只有偶尔一两声如同小动物受伤时的呜咽传出。
次日一早。
她穿上如同在苏家时的素衣劲装,拿上谢云宴在新婚之夜给自己的休书,大步离去。
踏入谢太傅的院子时,谢云宴正好请安出来。
四目相对,他最终还是同她擦肩而过。
苏锦沅苦笑,也没有回头。
她不知道,背后的谢云宴停下了脚步。
他转目看着她的衣裳,眼底闪过丝不悦,随即又被更大的烦躁掩过。
踏入谢太傅的书房,苏锦沅直接跪了下来。
你这是作甚?谢太傅眉头紧锁。
谢家儿媳苏锦沅,自请下堂。
第五章
听见苏锦沅的话,谢太傅目光路过丝诧异。
他默了良久后沉下脸:糟糠之妻不下堂,你想置谢家于不仁不义之地?
苏锦沅还没回答,只听谢太傅又道:不过你也算不得云宴的糟糠之妻,谢家更没有下堂妻,亡妻倒是有。
闻言,苏锦沅眸光一震。
你既不愿再为谢家儿媳,我便为云宴择一平妻,也好延续我谢家香火。
谢太傅语气从容,似是早已做好打算。
在朝中,他和苏天阳向来不和,更不中意苏锦沅。
若不是为了牵制住苏家,他怎么会牺牲谢云宴的姻缘求皇上下旨赐婚。
而苏锦沅终于恍悟,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不过是皇上联合谢家,对苏家张开的网。
她攥着休书站起身,讽笑:原来你们早就算计好了。
想到刚刚离开的谢云宴,苏锦沅忍不住去想他是否也是这场阴谋的谋划人之一。
挥去这残忍的猜测,她决定找谢云宴谈谈。
他若真要娶平妻,自己便做回她的将军小姐。
苏锦沅寻至谢云宴常去的泉音诗社。
一踏进诗社,苏锦沅便见中庭里,谢云宴正与一女子对饮品茗。
翩翩公子,浊世佳人,所谓天造地设说的便是他们了吧。
苏锦沅僵在原地,顿觉自己和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。
她不知道站了多久,才等到谢云宴出来。
当看见苏锦沅,谢云宴脸上的温和立刻消失:你怎么在这儿?
苏锦沅看了眼庭内面容秀美的女子,扯开嘴角:她确实是你平妻的不二人选。
谢云宴一愣,眸光骤冷:你胡说什么?!
见苏锦沅不语,他眉宇间凝起不耐:苏锦沅,你闹了这么多天也该够了。
我闹?苏锦沅苦笑反问:只因我所有的一切都不能让你们满意,所以在你们眼中,我只是在闹?
她失神的模样让谢云宴心生烦意:行了!你有话就直说。
苏锦沅抬眸望着他,声音清晰坚定:我要你,当着太傅的面休了我。
霎时,谢云宴黑了脸:早知今日,当初何必巴巴求皇上赐婚。
苏锦沅一愣。
她还没问及此事,他反倒将错先推到自己身上。
我没有。苏锦沅辩驳道。
谢云宴冷嗤:苏家人独你在京城,赐婚前两日你又曾进宫面圣,不是你还是谁?
那次进宫,她明明是担心爹和哥哥,所以去请缨出战。
可皇上并未应允,谁知道赐婚突至,她也猝不及防。
我那是
够了!你的说辞也只有你自己是真是假。
谢云宴扔下一句话,径直离去。
苏锦沅看着他的背影,神色怅然。
许久,她才迈开腿回了太傅府。
在看到几案上的笔墨后,苏锦沅提笔写下一副黑棺夜接亲,嫁来只配做亡妻。
将军府,书房
苏天阳正擦拭着刀,不断的咳嗽让他手连连打颤。
柳馥兰端着药走进来,一脸担忧:爹,您大病未愈,真不能再出战了,我去求皇上
不可。苏天阳打断她,沧桑的眸中满是牵挂,皇上对苏家早有忌惮,你冒然去求只会惹火上身,你在家好好照顾宇儿
他顿了顿,沉叹一声:还有容沅,让她好好做个谢夫人,平平安安生活。
柳馥兰眼眶一涩,却也只能含泪点点头。
柔然卷土重来,朝中无人请战,苏天阳只好重披盔甲上阵。
纵然他征战多年,可已至花甲,又重病缠身,如何抵挡的了来势汹汹的敌军。
离开书房,柳馥兰权衡再三,最后还是唤来丫鬟:去备轿。
丫鬟见她换了身衣裳,不觉一愣:少夫人,您这是去哪儿?
太傅府,找容沅。
第六章
在听柳馥兰说出苏天阳出征的事后,苏锦沅捏着茶杯的手一紧。
嫂子放心,我定不会让爹孤身一人冒险!我这就去找他。
说完,她毫不犹豫气什么回了将军府。
现在的将军府早已失去了从前的庄重威谢,萧瑟如枫。
刚换上盔甲的苏天阳见苏锦沅突来回来,还未开口,便见她咚的一声跪下。
爹,让我同你一起上战场。
苏天阳愕然,可望向缓缓走来的柳馥兰,心中了然。
看着苏锦沅眼中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坚毅,他妥协地点点头:后日辰时三刻,安定门外。
苏锦沅不可置信地抬起头,心间淌过丝喜悦。
这一次她不仅要保护好爹,还要报杀兄之仇!
回到太傅府,苏锦沅将自己十五岁生辰时,苏天阳送的白色盔甲和苏景辰送的剑拿了出来。
她细细擦着锋利的剑从,思绪渐远。
沙场刀剑无眼,若自己有去无回,倒真如了谢太傅的愿,她苏锦沅成了谢家的亡妻。
而皇上也不会再有忌惮了。
可想到这些,苏锦沅心底五味杂陈。
他们只顾朝堂斗争,可曾想过苏家兵败,偌大个李朝又该怎么办。
苏锦沅深叹了口气,起身朝谢云宴的书房走去。
自那日在诗社外与他争论一番,两人已经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了。
书房中,谢云宴瞥见案前洒烟裙的一角,漠然不语。
看着那双从不曾有自己的墨眸,苏锦沅心生苦涩:云宴,能否与我做一日夫妻?
谢云宴蹙眉:两日前你不是还要我休了你么?惺惺作态,让人不耻。
刀子似的讽刺扎的苏锦沅手心发抖:十二年来,你真不曾对我有一丝真心吗?哪怕只是一刻。
十二年,就算捂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,更何况是有血有肉的人心。
谢云宴并未立刻回答。
诗社中的清玉也问过他,就连他也曾自问。
而他的犹豫似是隔了苏锦沅一丝希望,让她眸光渐亮。
从未。
可谢云宴决然的两字,生生将她所有的祈盼击溃。
他放下书,眉眼薄凉:我反倒要问问苏小姐,你纠缠了我这么久,还不够吗?
苏锦沅紧缩的眸子颤了颤,心中支撑了多年的信念一轰然坍塌。
够了
她垂眸,缓缓后退。
得到这样的答案,真的已经足够了,足够让她安心放手、安心离开。
看着苏锦沅落寞的背影,谢云宴覆在案上的手慢慢紧握。
他重新拿起书,却烦躁的再看不进去一个字。
出征之日,秋风瑟瑟。
安定门外,枯叶随风飘零,周遭空旷而死寂。
身穿盔甲高束长发的苏锦沅呆呆站在城门下,面色苍白。
守门兵卒站得笔直:苏将军大军是在昨日卯时离京的。
苏锦沅握着剑柄的手陡然一松,心底五味杂陈。
爹还是骗了她
她着一身盔甲走在街上,惹得行人频频相顾。
上一次被他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,还是在她十四岁时背着落水昏迷的谢云宴去找大夫,可苏锦沅却觉今日的自己更加狼狈。
苏锦沅! 熟悉的声音震的苏锦沅心一沉。
她抬头望去,一眼撞上几尺外谢云宴盛怒的目光。
第七章
苏锦沅还未反应过来,便被谢云宴一把抓住手腕回了太傅府。
她没有反抗,只是默默承受腕处的疼痛。
回到苏锦沅的房间后,谢云宴才重重撒开手。
苏锦沅瞥了眼一片紫红手腕,无声地拉下护腕,遮住那抹刺眼的印记。
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身份了?
谢云宴斥问,双眼似要喷出火。
他怎么也没想到去诗社的路上会遇见一身戎装的苏锦沅。
比起谢云宴的怒不可遏,苏锦沅却意外的平静:我当然没忘,你是觉得我太丢谢家的脸吗?
她的淡然反而让谢云宴更加愤怒:苏锦沅,你已经不是将军小姐了,是我谢云宴的妻子!
你有把我当妻子?
苏锦沅看着他,声音出奇的淡漠:我这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将军小姐,配做你妻子吗?
她表情如常,只是心口上那越来越深的伤口却开始流血。
谢云宴一怔,顿觉嘴中那几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他将目光从苏锦沅脸上移开,才冷硬道:任你配不配,你都不能擅自离开!
谢云宴不知自己为何这般生气,可只要想到苏锦沅上了战场,若和苏景辰一样
他不敢再往下想,满脑只剩阻止苏锦沅的念头。
望着谢云宴他的侧脸,苏锦沅疲惫不堪:你知道我哥哥已经战死,可你不知道我爹是带病出征,你不知道柔然大军有多凶猛。
说着说着,她语气中带上一抹恨意:你更不知道我有多想去帮他,你什么都不都知道却要拿你们谢家的颜面来阻拦我,难道你非要看我家破人亡才满意?
她的声音并不大,却像一道响雷在谢云宴脑子中炸开!
这一刻,他竟不敢去看苏锦沅是何表情,逃避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丝狼狈。
我在你身后走了十二年,真的走不动了,家人已经是我最后的希望了!苏锦沅噙着泪,声嘶力竭,谢云宴!
一声谢云宴,饱含了苏锦沅这十二年里因他而起的所有喜怒哀乐。
谢云宴差点因为她带着哭腔的决绝呼喊无力栽倒。
他不安到连声音都隐隐发颤:来人!封了这个房间!
与从前的淡漠和从容不同,谢云宴此刻像是落荒而逃,步伐混乱地转身离去。
望着他的背影,苏锦沅潸然泪下,脱力地瘫坐在椅子上,紧抓着桌角的手骨节开始发白。
没一会儿,几个小厮便拿着锤子铁钉和厚木板走来,房门被嘭的一声带上后响起连续不断的铛铛声。
苏锦沅觉得这些声音就像是沙场上刀枪之间的碰撞,而她如同被遗弃的士兵尸体。
她双手掩面,努力将哭声压到最小,直到那些声音消失了,昏暗寂静的房间里却将她的抽泣放大了数倍。
院内,谢云宴看着被封死的房间,眸色深沉。
仿佛只有这样困住苏锦沅,他才能确保她不会离开,才能稍稍心安。
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少天,苏锦沅面如死灰地坐在没有窗边,面前是早已凉透的饭菜。
叩叩叩!
突然的叩门声让她眸光微微一亮。
紧接着,一个小丫鬟的声音从缝隙中传了进来。
少夫人,苏将军出事了!
第八章
得知苏天阳被困风云关数日,苏锦沅心中惶恐至极。
她已经没能救哥哥,若再让爹爹出事,她这一生都会在悔恨中度过!
苏锦沅穿上盔甲,猛地撞向房门。
随着嘭嘭的撞击声,房门被撞开,苏锦沅眼前发黑,喘着粗气踏了出来。
她抬起头,望着皇宫方向,眼中满是坚定,跨步奔了过去。
皇宫,御书房。
谢太傅正与丞相因战事争执。
皇上,白鹭关乃漠北命门,若是白鹭关失守,可就等于失了半壁江山啊。
可朝中无人肯出征应战,请皇上尽快点将,守住风云关才是当务之急啊!
谢太傅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苏家,那个总是力挽狂澜,却被他们防备设计的苏家。
他怎么都没想到,偌大的一个李朝,竟连个主动出征的人都没有!
这时,一太监小心上前道:皇上,谢少傅的夫人求见。
皇上与谢太傅诧异的对望一眼,苏锦沅来作甚?
传。
一身盔甲,面色苍白的苏锦沅走了进来,跪在御前:皇上,为保江山社稷,苏锦沅请缨出战。
她语气同她目光一般坚定,略微憔悴的脸色也掩盖不住她的气势。
皇上看着她羸弱的身子,目带怀疑。
丞相更是嗤之以鼻:荒唐,你区区一介女流也能掌兵权赴战场打战?可莫是因为你父亲而逞一时之快,失了自知之明。
一旁谢太傅看到苏锦沅眼中渴求,叹了口气,突然道:皇上,朝中既无人肯应,不如就让她去吧。
苏锦沅吃惊的看向谢太傅,眼中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感激。
从御书房出来,已是骁骑将军的苏锦沅停住脚步,满眼真诚:多谢太傅。
谢太傅却是满眼无奈的摇了摇头,满朝文武贪生怕死,弱质女儿大仁大义,实在可笑,可悲。
谢太傅再看苏锦沅,心中不禁对她生出敬意。
你不是老夫心中的好儿媳。谢太傅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平和,但确是苏家的好女儿。
是他,是这个朝廷对不起苏家。
苏锦沅一怔,心中百感交集,她从没想过厌恶她的谢太傅会这样赞赏自己。
她低下头,唇边一抹苦笑:既如此,那太傅能否应我三件事?
何事?
其一,我此番前行恐有去无回,望太傅护我寡嫂后生无虞。
谢太傅点头:理应如此。
其二,派走云宴,隐瞒此事。
这谢太傅迟疑一阵,还是叹气点头,可。
其三,苏锦沅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眼中决绝,请太傅同意我与他和离。
谢太傅惊得呆住了,覆于腹前的手一颤,良久过后才沉重点点头:好。
另一边,泉音诗社中的谢云宴,仰头将一杯烈酒饮下,积压多日的所有纠结却没有半点消失。
你当真厌她?坐于对面的清玉温声问道。
谢云宴又饮一杯,并未回答。
清玉又道:你日日来寻我说话,三句中有两句都是在说她。
你不懂。谢云宴放下酒杯,语气淡漠,像她那样鲁莽之人,说她再多都是厌烦罢了。
院门外,苏锦沅一字不落的将这话听了去。
她本想与他好好道个别,此刻却似乎有些多余。
苏锦沅默默的看了谢云宴好一会儿,最终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去。
罢了,看他一切都好,她终究能彻底放心离去。
她一步一步走着,走出了诗社,也终究走出了谢云宴的生活。
第九章
回到太傅府,她只带上了武器。
府门口,她对谢太傅磕了个头:太傅保重。
谢太傅将她扶起,嘴中的愿你得胜归来似是被卡住一般,他湿润的眼眸看着苏锦沅上了马,背着余晖消失在街角。
行至将军府,苏锦沅将怀中的信交给小兵后,含泪看着府门上苏家用一代代人命换来的精忠报国四字。
直到先锋出言提醒,苏锦沅才收回视线,奔赴城门口。
此时在城外等候的三军见她来了,立刻昂首挺胸。
苏锦沅抬起头,望着高大的城门,突然想起儿时曾对谢云宴说等我做了女将军,你就用花轿来接我吧。
她又将头抬高了些许,逼回眼泪。
她如今真的做了女将军,但谢云宴却永远不会用花轿来接她。
而她,也不一定会活着回来。
苏锦沅闭上眼,勒住缰绳转过身去。
再睁开眼,便是气势逼人的战意。
她看着面前整齐的军队,高举苏字大战旗,沉声大喊:启程!
戎装向北,秋风吹起苏锦沅白色的盔甲,她再也没有回过头。
待到深夜,谢云宴才带着醉意回府。
谢太傅却坐于厅中,似是特地在等他。
见到一声酒味的儿子,他的拳便握紧了。
深吸一口气,他硬邦邦的开口:南方沿海一带突发洪涝,皇上命你去整顿。
谢太傅手边放着一道圣旨,明晃晃的刺眼。
谢云宴闻言,冷眼道:这并非我该管的事。
谢太傅倏然起身,神色一凛:皇上旨意如此,岂能任你说该不该管。
又是旨意!谢云宴心中嗤笑着,因为一道圣旨他不得不娶苏锦沅,现在又来一道圣旨,他又不得不去管不该管的事。
你即刻动身,莫要耽误。谢太傅唤来小厮,却是连包袱都给他收拾好了。
谢云宴眉头一皱,一脸不满的看着急不可耐想要让他走的谢太傅。
南下治水最少要花两月时间,他此番离开,以苏锦沅冲动的性子还不知会闹出什么。
谢云宴突然转身,欲去苏锦沅的院子。
站住!谢太傅立刻呵斥住他,已是戌时,苏锦沅早歇下了。城门只开一刻,你若再不走便是抗旨。
谢云宴紧握双拳,泄愤般砸在身边的门上。
他唤来身边的小厮:在我回来前,看好少夫人,让她命人七天一书信告知我她的近况。
是。
在谢太傅的催促下,谢云宴上了马车。
一路前行出了城东口,他却下意识频频掀帘回顾城门上的京城二字。
直到只能看见城门上的点点灯火,谢云宴才放下帘子,心中已想将此次南下的时间尽力缩短。
谢云宴心想,他也不是对苏锦沅有多上心,只是担心她连累了太傅府罢了
谢云宴一路南,抵达临州。
而苏锦沅带领的二十万大军,也已抵达白鹭关外。
但他们迟了半步
白鹭关却已是一座死城。
柔然在一日前破关,屠了城,在白鹭关外摆开了龙门阵等着他们。
苏天阳将军还会活着吗?
先锋担忧的看着左前方的苏锦沅,却见她只是死死攥紧了手中缰绳,眼睛通红。
片刻后,苏锦沅调转马头,向身后将士大声喊道。
将士们,我们身后就是李朝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。这一战,我们不能退,只能死。
身后一众将士蓦然哀恸。
号角吹响,鼓声震天,哀兵必胜。
苏锦沅挥起战旗,直指白鹭关。
众将听命,随我夺回白鹭关!
她带兵杀入敌营,生生开出一条甬道。
来到城门下时,苏锦沅的白袍已被血浸红,她一剑斩杀敌兵。
却在抬头那一刻愣了。
只见苏天阳就伫立在城门口,一只矛穿过他的胸膛抵在地上,散乱的白发被风吹起,露出一张狰狞而不屈服的脸。
苏锦沅瞳孔紧缩,手中的剑差点落在地上,嘴唇颤抖:爹——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