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25639856》精彩节选
第一章北清八年,冬月大雪纷飞。
整个紫禁城笼罩在一片雪色之中。
长乐宫内,苏清歌端坐于桌前,望着手中的废后诏书双眼黯然。
这诏书傅司寒是何时予她的?
又不记得了。
苏清歌自三年前无故落水被救起后,就愈发的记不住事。
起初还只是忘记些小事,可如今却只能记得她同傅司寒从小相识至今。
而今年,是她嫁他为后的第三年。
苏清歌压下喉间些许的苦涩,将诏书放进了匣中。
而后,她拿起手边未雕完的木牌,继续细细刻起来。
刚落刀,宫外竟传来脚步声。
傅司寒推开殿门而进,在看见苏清歌时眉心一皱。
不是让你搬出长乐宫吗?
倏地听见傅司寒的声音,苏清歌吓了一跳,执刀的右手偏着就往下落。
刹那间她的左手腕上就划出一道血痕。
可苏清歌没察觉到,还因他方才那句话愣神。
恍然明白他是在赶自己走后,她垂下眸。
我忘了。
傅司寒无心和她纠结,更不在意她到底是忘了还是故意不走。
他径直往内殿走,却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。
傅司寒皱起眉,侧眸看向苏清歌。
只见她左手鲜血淋漓,手腕的伤口汩汩往下滴血。
他大步上前,从怀中掏出手帕,不由分说直接摁住那道伤口。
傅司寒眼含怒意:苏清歌,你若是想寻死,也给我死在宫外,别在我面前耍这些花样!
苏清歌一怔,这才看到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在流血。
竟丝毫感觉都没有
她咬了咬唇:阿寒,我不是有意为之的,我忘了
别装了!
傅司寒没耐心听她解释,让太监去传太医来,就冷冷地收回了手。
苏清歌看着他抬步走进内殿,然后从自己的梳妆台上拿起了一个歌盒。
那歌盒里,装着太后赐给她的龙凤金簪!
寓意成双成对,夫妻白头偕老。
也是傅家称帝以来,历代皇后的象征之物。
傅司寒拿了盒子就要离开,苏清歌见状,连忙上前拦住了他。
阿寒,你要把我的簪子拿到哪儿去?
你的簪子?傅司寒眼神冰冷,语气不掩讥诮,你身上一针一线都是北清的!
闻言,苏清歌心中涌上一片苍凉与难堪。
但她咬咬牙,还是坚持道:无论如何,我是北清的皇后,金簪是太后生前亲自传给我的,你不能
傅司寒目光更冷冽:你又在装什么傻?
装傻?
苏清歌愣住,听不明白。
傅司寒可以不爱她,也可以讽刺贬低自己,但她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,是太后钦定的儿媳妇!
这是整个北清无人不知的事实。
傅司寒却没再理会苏清歌,抬步便往外走。
拿走这件东西,此后他与她便彻底两清。
宫外不知何时飘下了雪。
苏清歌无心与他争吵,追上前拉住他的大氅。
阿寒,宫路湿滑,还是留下等雪停了
话未说完,被傅司寒冷声打断:不必!
他甩开她的手,又将大氅脱下,直接摔在地上。
殿门被重重合上,也像砸在了苏清歌的心上。
她怔楞地看着那件大氅,缓缓瘫坐在地。
只因她碰过,傅司寒便不要了
他就这般厌弃自己?
好久,苏清歌才回过神。
她再次拿起木牌,不顾手腕疼痛将最后一处刻好,便带着它匆匆离开了长乐宫。
顶雪来到议事殿门前,苏清歌正欲推门而进,却被太监拦住。
皇后姑娘,皇上正在里面忙呢,不见人。
苏清歌皱起眉:本宫乃一国之后,你竟敢拦?
小太监愣住,神色变幻莫测。
倏地,身后一道声音:清歌?
苏清歌侧眸,瞧见来人是首辅裴容,连忙迎上去:阿容,阿寒他在忙,你帮我把这个带给他好不好?
四目相对,裴容欲言又止,迟疑片刻方缓缓开口。
清歌,你是不是又忘了你已经被阿寒废后了?
第二章
话落,苏清歌浑身一震。
她呆滞了好久,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。
清歌裴容有些担忧地瞧着她,想说些什么。
但苏清歌强扯出抹笑容,还是把木牌递了过去:我刻了很久,还是帮我带给他吧。
言罢,她抬步便离开。
可刚走出不远,却听身后殿中传来傅司寒冰冷的嗓音:裴容,把那破东西丢了。
裴容拧着眉:阿寒,这好歹是她的心意,你
话未说完,傅司寒从他手中拿过木牌,直接抬手丢出了议事殿。
呼啸的风雪声中,木牌落地的声音却那样清晰。
苏清歌缓缓走回去,俯身从地上捡起木牌。
拭去雪,上面一滴干涸的血格外刺眼。
她将木牌贴在心口上。
原来是脏了,怪不得阿寒不喜欢。
走在回宫的路上,苏清歌茫然失神。
她这个皇后,已经被傅司寒废了吗?
可她为何一点都不知晓?
正怔楞时,前方倏尔传来谁的喊声:主子!主子!
白芍跑到苏清歌面前,神色焦急地将她仔仔细细地瞧了一圈,才松下口气。
主子,奴婢去请太医这一会儿功夫,您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?
苏清歌没答,反手攥住白芍的衣袖,声音微颤:白芍,阿寒他真的已经废了我?!
白芍知她是又忘记了。
虽有些不忍,但她还是点了点头:是,主子,皇上三日前下的诏书。
苏清歌瞳孔骤缩。
原来裴容说的是真的。
半月前太后驾崩,傅司寒为其大办丧仪。
守孝七日后,他便下诏废后。
傅司寒如今万人之上,唯一能约束他的太后也已离世。
这段本为父母之命的婚约,自然到了尽头。
白芍看着苏清歌受伤的神情心疼不已,轻声哄劝:主子,咱们回宫去吧,太医等着呢。
回到长乐宫,庭院中却站着个太医装扮的女人。
苏清歌望着她,觉得有些眼熟:你是?
娘娘又将臣忘了?傅皎走近,却并未行礼,笑道,臣乃沈太医之徒傅皎,此三年内都是臣为您送药的。
师父今日去大理寺卿府上还未归,所以我便替他来了。
她笑意盎然,但苏清歌却莫名觉得不喜。
正要别眼,傅皎头上却有什么泛过一道金光。
只见她发间竟戴着错彩缕金的龙凤金簪!
刹那间,苏清歌狠狠一怔。
她想起来傅皎是谁了!
那是三年前傅司寒险些与太后闹翻都要立后的女人。
若不是太后以先皇的尚方宝剑相逼,这皇后之位该是傅皎,而非她苏清歌的。
而傅司寒拿走那龙凤金簪,原来是为了送给傅皎
苏清歌只觉心底像被活生生剜了个洞,狂放暴雪悉数涌进,冻得她浑身冰冷。
她踉跄地站起身,想回内殿,脚下却一滑。
傅皎眼疾手快上前:娘娘小心,还是臣扶您回去吧。
苏清歌下意识想挣开她,却又听她说:臣来长乐宫三年,还未曾进过殿内,今日正想瞧瞧。待来日臣与陛下完婚,入主长乐宫也不会陌生了。
完婚?入主?
她如何能接受自己深爱之人与他人喜结连理?
苏清歌抓住傅皎的手,不想她扶自己便往后躲了一下
可这时,身后却陡然传来傅司寒的怒喝。
苏清歌,你在做什么?!
他大步走来,扶起跌在地上的傅皎揽入怀中:可有哪里疼?
语气截然不同的温柔。
苏清歌听着,心底涌上涩痛。
傅皎眼眶微红,却摇了摇头:陛下,我没事的,皇后娘娘也不是故意的。
傅司寒眼露寒光,神色阴沉地盯着苏清歌,话却是对傅皎说的。
若在让我见到你对皎儿如何,我定不会轻饶你!
第三章
言罢,傅司寒便揽着傅皎转身离开了长乐宫。
看着他们相依偎的背影,苏清歌只觉自己好似被万箭穿心。
她双膝一软就要摔倒,被白芍及时扶住。
主子!您没事吧?她气得眼睛都红了,奴婢看得清清楚楚,刚才傅皎就是自己摔倒的,您为什么不说呀?
苏清歌勉强站稳,整个人仿佛疲累至极。
他不会信我的。
真相如何,傅司寒并不在乎,他只看见傅皎摔在了地上。
他已然不是少年时那个,发誓要一辈子保护苏清歌的傅司寒了。
书房内,苏清歌将写好的信交给白芍,吩咐:你务必要将此信亲手交予裴容。
白芍颔首,转身快步离去。
裴容的父亲是先皇的首辅,所以他幼时便跟随着身为皇后嫡子的傅司寒。
同苏清歌,三人从小一起长大。
傅司寒不愿见自己,她只能拜托裴容。
翌日晌午,苏清歌走进了乾清宫。
正殿中,傅司寒与裴容相对而坐,面上笑意在她出现那刻荡然全无。
我说呢,怎么突然想与我喝酒。傅司寒冷嘲,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,阿容,你还记得自己是何身份吗?
裴容处变不惊:我只知晓我们三人一同长大,这段情谊,不该变成今日如此。
一番话让傅司寒似乎忆起了从前。
半晌,他敛起怒意,冷静下来。
说吧,到底何事。
苏清歌一瞬不瞬地看着傅司寒的眉眼,仿若要将他的样貌刻在心底。
说来真是奇怪,她忘记了许多事,可他过往多年的一颦一笑,都不曾模糊半分。
她缓缓开口:阿寒,我拜托裴容想与你见一面,只为问清一个问题——到底为何,你要废了我?
他们七岁时初见,至今已整整十四年。
怎会变得如此两看生厌?
苏清歌本是前朝大将军苏城之女,因苏母在战场上被敌人偷袭,动了胎气导致早产,所以她自出生后,身体就十分虚弱,常年卧于榻上,更别说练武。
苏家世代为将,苏城与妻子常年征战在外,直至苏清歌七岁那年,他们战死沙场,再没能回来。
先皇感念苏家有功,将孤苦无依的苏清歌养在了皇后身边。
彼时尚是太子的傅司寒,握住因害怕而战栗的她的手,郑重发誓:清歌,从今往后我与阿容便是你的亲人,皇宫便是你的家。
我们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!
后来,傅司寒还允诺定会娶她为妻,白头偕老。
可如今,却像是歌一场。
听见苏清歌的话,傅司寒眸光一暗,脸色倏地就沉了下来。
为何?我为何废你后位,你自己心中清楚!何必装作什么都不知晓?!
他凌厉的语气让苏清歌浑身一震。
她垂眸摇头:我不清楚,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晓。
傅司寒怒火攻心,不想再见她故作可怜的模样,起身便要走。
苏清歌心一冷,孤注一掷般喊出声:自三年前被救起之后,我便愈发地记不住事情!
我记不得何时用了膳,记不得我爹娘和母后的模样,更记不得你刚登基那几年发生过什么。
阿寒,我没有骗你我真的都忘记了。
第四章
傅司寒身形一顿,脚下停住。
他转眸盯着苏清歌,半晌,却是发出一声冷笑。
你以为装可怜,我就会信吗?
她所说的句句属实。裴容倏地开口,神情认真,阿寒,清歌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。
傅司寒拧起眉看向他:你知晓?
裴容点头:若你不信,可传沈太医来,这些年都是他在给清歌把脉。
话落,一室寂静。
我如何知晓是不是你们几人算计好来骗我的?傅司寒手攥拳,青筋凸起。
那便再传一个太医。苏清歌的脸色有些苍白,我总做不到让整个太医院听命于我。
傅司寒眸底划过抹晦暗:好。
须臾,沈太医与另一太医赶到。
沈太医在给苏清歌把过脉之后,脸色愈发沉重。
他跪地俯首:禀皇上,三年前姑娘意外落水,被救起时耽搁太久,再加上姑娘原本身体就虚弱,所以体内经络紊乱,导致姑娘经常忘事。
而臣方才给姑娘诊脉,发觉姑娘体内经络有堵塞之意,若再寻不到根治的良药,恐怕姑娘只剩三个月可活了。
傅司寒与裴容皆是一震。
苏清歌却并不讶异,她多少感知到自己也许撑不过几月了。
所以,才这般想要知晓一个真相。
另一位太医此时也给苏清歌把完了脉,傅司寒看向他,用目光询问。
只见他点了下头。
这一瞬,傅司寒的心狠狠一颤,如同石块在胸腔中来回撞击。
为何寻不到?
沈太医回答:这药方中的每一味草药都是极其珍稀之物,世间难寻。
闻言,傅司寒忽地就觉得心底一阵躁意。
难找也得给朕找!
传朕的命令下去,太医院若一个月内找不齐药方上的草药,那脑袋就都别要了!
说完,他挥挥手,让两个太医退下。
苏清歌缓缓望向他,心底一阵震荡。
他还是在乎她的!
阿寒。苏清歌掐着手心,你信我了,是不是?
傅司寒抿着唇没答。
沉默半晌,他才缓缓开口:八年前父皇驾崩,我继位成为新帝。当时朝政混乱,我的身边只有你和阿容,还有母后。
可就在那时,你背叛了我,想和他们一起把我从皇位上拽下来!
傅司寒说完,别开眼,眼底划过一抹痛色。
他永远都记得当时自己的失望与痛苦。
苏清歌脑中一片空白,眉心深深地拧在一起。
她背叛了他?
不可能!苏清歌矢口否认,眼中怀着最后一丝希冀看向裴容,他说的是真的吗?
她知道傅司寒不会骗自己,可她还是不能相信是她背叛!
裴容望着她,否定的回答卡在喉咙里,磨得生疼。
可最终,还是缓缓点了下头。
苏清歌身形微晃,险些就要摔倒。
怎么可能呢?她怎么会背叛傅司寒?
但他与裴容都如此说,不会是假的。
怪不得傅司寒会那么憎恨她,会那般急切地废后。
很久,苏清歌才回过神,却不敢去看傅司寒:阿寒,对不起。
幸好如今你一切安好,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弥补曾经的过错,我
听着她说这些,傅司寒心中情绪也有些复杂。
正想开口,却听苏清歌说:我会离开。
第五章
闻言,傅司寒掩在袖中的手倏地一紧。
你要去哪儿?
苏清歌垂下乌黑的眼睫,深吸口气:离开长乐宫,离开紫禁城若你不想再见我,我也可以离开北清。
不准!傅司寒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。
一瞬间,苏清歌和裴容齐齐看向他。
傅司寒的确憎恨当年背叛了自己的苏清歌,可若让他亲眼瞧着她去死,他做不到。
十四年,日以继夜的相伴早就将这份感情刻进了骨髓里。
他保护她,没让她受过一点伤,他照顾她,记得她所有喜爱之物,他爱她,曾发誓定会娶她。
可这一切都消失了她选择背叛的那一刻。
就算原谅,他们也回不到从前了。
傅司寒拂袖起身:我已经让太医院去寻药了,在治好你的病之前,你就待在长乐宫,哪里都不准去。
可就在方才的那一阵沉默中,苏清歌的神色逐渐茫然:我的病?
她看向傅司寒:阿寒,我病了吗?
傅司寒一怔,眼底划过抹复杂的情绪。
不过片刻,她便忘了方才在说些什么吗?
裴容扯出淡淡一抹笑:清歌,只是很小的病,阿寒会让太医治好你的。
苏清歌有些懵懂地点了下头,忽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:那阿寒还会像从前那样陪着我,给我带桂花糕吗?
傅司寒身形顿了下,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。
当年苏将军一家战死沙场之后,苏清歌便被接到宫中,但因悲伤过度,足足在榻上病了两个月。
那段时日,傅司寒就常常陪在她身边,给她带各种糕点哄她开心。
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
傅司寒别开眼:我很忙。
裴容蹙起眉,碰了碰他。
却见苏清歌很快敛起失落的神色,轻笑道:也是,阿寒如今是皇上,朝事繁忙,是我任性了。
傅司寒眸色暗了些,却什么都没再说。
裴容将苏清歌送回了长乐宫。
这天后,她忽然变得很嗜睡,常常会睡到晌午。
醒来了就坐在院中,等着傅司寒来找她。
可半月过去,只有太医和裴容来看过苏清歌,并没有傅司寒。
苏清歌望着院中长出嫩芽的树枝,问白芍:阿寒怎么还不来看我?
白芍安慰她:皇上傍晚就会来了。
但只要天色一黑,苏清歌就会犯困睡去,直至翌日。
她没等来傅司寒,却等来一位女太医。
苏清歌怔怔地看着她发间的金簪,总觉有些眼熟。
姑娘今日心情如何?
闻声,苏清歌才回神看向傅皎,但没有答,而是问:那是什么?
傅皎拿下头上的簪子,轻笑:姑娘问这个吗?这是北清皇后的身份象征之物呀,是皇上送给我的。
苏清歌的心里倏地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凄凉。
她才是阿寒的妻子,是阿寒的皇后,为什么阿寒会把金簪送给别人?
不会的苏清歌失神地低喃。
傅皎看着她,眼中闪过一抹狠毒:怎么不会呢?因为你背叛了皇上,所以他废了你的后位,他会立我为后。
背叛废后
苏清歌眼前突然一黑,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。
却在摔到地上之前被接住。
傅司寒方才因为见苏清歌快要摔倒而吊起的心,此刻才稳稳落地。
他盯着她,语气中带着自己都察觉的担忧:清歌,你怎么了?
苏清歌慢慢睁开眼,眼眶瞬红:阿寒
她紧紧攥着傅司寒的手臂。
阿寒,你不要我了吗?
第六章
傅司寒怔住,看着那双水眸竟莫名说不出话。
还没开口,苏清歌却忽地阖上眼,整个人往下坠。
叫太医!傅司寒心中慌乱,打横抱起她便往内殿去。
沈太医很快赶来。
看着床榻上苏清歌苍白的脸色,傅司寒胸口仿佛堵了块石头。
他别开眼,走出殿外,抬眼便见傅皎站在院中。
她眼眶微红,似乎刚刚哭过:陛下,我不是故意的。
傅司寒看着傅皎,眸中复杂不明。
不怪你,回去吧。
傅皎顿了顿,欲言又止,终是垂眸离开。
没多久,裴容赶到,沈太医也从殿中走了出来。
禀皇上,姑娘受到刺激,她的病又加重了。
傅司寒揉了揉发痛的眉心:药呢?还没找齐?
沈太医俯身下去:回皇上,如今只剩一味药还未寻到,医书上注明此药只在漠北生长,这一去一回,怕是要半月。
朕会让歌衣卫去寻,你且退下吧。
裴容站在傅司寒身后听着,眉心渐渐皱成一团。
他压住心底呼之欲出的真相,问道:阿寒,当年清歌无端落水的事,你还不想查清吗?
不过是意外。傅司寒双眼漆黑,瞧不起其中情绪。
可你我都知不是!
裴容胸口起伏,他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傅司寒。
但此刻,看着他冷漠的脸,最终只是深吸了口气,换了话头:你救清歌,是原谅她了吗?
傅司寒沉默了一瞬:她的背叛,我永远都不会原谅。
那你为什么救她?裴容听不下去,你若真恨透了她,她死了你不该更痛快吗?
闻言,傅司寒脸色骤然冷沉。
僵持间,殿门从里打开,白芍走了出来:陛下,首辅大人,主子她醒了。
殿中。
苏清歌躺在床榻之上,眼神空洞地望着纱幔出神。
傅司寒站在离床榻几步的地方,语气淡淡:你觉得如何?
听见声音,苏清歌缓缓侧眸看来,却被他眼中的冰冷狠狠刺中心脏。
他没有像从前那样笑着安慰自己,更没有坐在榻边心疼地看着她。
苏清歌心痛得仿佛万箭穿过,却无计可施。
只是身上有些无力,你不要担心。
傅司寒点了下头,再没说话。
须臾,他才缓缓开口:太医说只剩一味药还未寻到,待
阿寒。
苏清歌却打断他,强扯出一抹满是苦涩的笑:你是要立别人为皇后了吗?
傅司寒敛起神色,没有说话。
一旁裴容压低了声音劝他:清歌刚受了刺激,就算骗她也好。
可傅司寒却是沉声道:是。
苏清歌浑身狠狠一颤,像被丢进冰天雪地。
殿中安静地令人喘不上气。
苏清歌轻阖上眼,忍下泪意,却忽然想起沈太医的话。
自己只有不到三个月可活了。
幼时她与傅司寒约定,要双双偕老,永不分离。
但如今,她怕是做不到了。
若自己离去,他身边还有傅皎陪伴,也不算孤独了。
苏清歌深吸了口气,喉中微微哽咽:也好,至少能有人陪着你,我也放心了。
分明悲伤痛苦,却还是笑着祝福他。
她的模样落在傅司寒眼底,让他莫名觉得胸闷。
你好好休息,旁的事不用你管。
说完,傅司寒转身便要走。
可身后苏清歌又唤了他一声:阿寒!
傅司寒回头望向她,只见她神色中带着希冀。
能不能最后为我做一次桂花糕?
第七章
十四年前,只因七岁的苏清歌说了一句这桂花糕好好吃,太子傅司寒便走进御膳房,与御厨习得了桂花糕。
十四年后,病重的苏清歌近乎恳求,希望傅司寒可以再为自己做一次桂花糕,却只得到他冰冷的回答。
许多年没做过,我已经忘了。
殿门缓缓合上,苏清歌觉得浑身的温度也跟着被抽离了。
又下雪了吗?怎么这样冷?
她费力地抬头望向窗外,却只瞧见一片漆黑。
好似深渊,要将她吞没一般。
傅司寒走出长乐宫,裴容跟在他身后。
不知走了多久,他突然停下脚步:阿容。
裴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。
册封傅皎为后的事先暂停吧。傅司寒声音低沉,一切,都等医治好苏清歌再说。
裴容顿了顿,才应声:好。
默了瞬,傅司寒淡声开口:你先回去吧,我想独自走走。
说完,他便抬步离去。
裴容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夜中,眉心紧皱。
他越来越捉摸不透,傅司寒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。
翌日。
裴容来到长乐宫看望苏清歌时,白芍正巧从御膳房拿了桂花糕来。
他拿起一块递给她:清歌,尝尝看,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味道。
苏清歌正想摇头,但飘来的香甜让她觉得有些熟悉,便接过咬了口。
绵软的糕在口中香气四溢,却让她眼眶瞬间红了起来。
裴容不知所措:怎么了?不好吃?
苏清歌摇了摇头,声音带着些哭腔:不,很好吃。
像像是阿寒做的。
可话说出来,连她自己都不信。
大抵,是她忘记了曾经傅司寒做的味道吧。
裴容却看着那盘桂花糕若有所思。
吃完一块,苏清歌再吃不下第二块。
白芍担忧地在一边劝道:主子,您再吃点吧,您日日都吃那样少,身子怎么受得住呀?
不了。苏清歌笑容苍白地看向裴容,阿容,我想在宫里走走,你陪我好吗?
裴容心疼不已,点头答应。
两人从长乐宫出来,一路走到御花园。
苏清歌眼下的身体越来越虚弱,裴容见她有些喘不上气,忙扶着她在凉亭中坐下。
她望着御花园中的日光:阿容,你还记得我们幼时养过一只鹦鹉吗?
记得。裴容露出淡淡的笑,你非要给它起名叫小清,给阿寒气了好几天。
苏清歌却缓缓敛了神色:后来有一天,它突然就不见了,我们都以为它是飞走了,直到有宫人发现它死在冷宫中。
那时我便想,它是不是知道自己快死了,所以悄悄离开,不让我们看见它痛苦的模样。
裴容一怔,莫名觉得不安。
他深深地看着苏清歌:清歌,你不要胡思乱想,替你寻药的歌衣卫很快就回宫了。
苏清歌喉间一阵苦涩。
你说若是我死在阿寒面前,他会难过吗?
清歌!裴容拧起眉。
可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,两人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说笑声。
只见石榴树下,傅司寒与傅皎相对而站,脸上洋溢着笑。
下一瞬,傅皎忽地踮脚,在傅司寒的唇角落下轻轻一吻。
第八章
苏清歌没有忘记那棵石榴树。
九年前,傅司寒便是在那里向她发誓,定会娶她为妻,白头偕老。
可如今他却在那树下与另一女子亲密相拥。
苏清歌眼前有些发黑,身子晃了下。
裴容连忙扶住她:清歌!
我没事。苏清歌站稳,淡淡一笑。
再抬眸时,却见眼前凛着眉的傅司寒。
他语气严厉:谁让你乱走动的?
苏清歌脸上的笑僵了一瞬,但还是强撑着。
她没答,而是轻声道:阿寒,看见你与傅姑娘这般情投意合,我真心为你高兴。
来日你们成婚,定要白头偕老。
分明是祝福,可莫名带着种临终托孤的沉重。
不知为何,听着苏清歌这样说,傅司寒仿佛吞了硫磺一般。
咽了下喉咙,五脏六腑便好似烧起来。
他别开眼,嗓音微微冷了:你身子虚弱,还是少出来走动,回宫去吧。
傅皎挽住傅司寒的手臂,笑着说:是呀苏姑娘,还是养病要紧。
苏清歌心口一阵阵闷痛,像被剜了个洞。
见傅司寒要走,她咬咬唇。
我想去祭拜爹娘,阿寒,你能陪我去看看他们吗?
他停下脚步,却没回头:让侍卫陪你去。
言罢,便带着傅皎离去。
苏清歌望着他的背影,喉间一涩。
宫外苏府。
推开大门,院中一片寂寥。
苏清歌让侍卫在外面等她,独自走进了灵堂中。
跪在软蒲上,她看着灵牌,眼眶忍不住红起来。
爹,娘,女儿不孝,许久不曾来祭拜过你们。
女儿并非有意,只是恶病缠身,忘却了诸多事宜。
此次来,是想告知爹娘,你们希望女儿平安长大的夙愿,女儿怕是无法完成了。若不日去与爹娘相见,不要怪罪女儿。
还有另一件事,我与阿寒的缘分好像彻底尽了。
又跪了许久,苏清歌才起身走出灵堂。
天上太阳刺眼,晃得人发昏。
苏清歌不适的缓了下,才对侍卫说:我们回去吧。
然而话落下一秒,只觉眼前一黑,整个人直直的朝地上栽去!
长乐宫。
苏清歌从头痛欲裂中醒来,睁开眼便看见守在床榻边的傅司寒。
阿寒,我的病是不是又重了?
傅司寒看着她,难得缓声:歌衣卫已将药取回来了,你不会有事。
苏清歌点了点头,抓着他的手:阿寒,若是我没死,你可否能原谅我?
然而傅司寒却是没回答,只见一双漆黑眼眸瞧不清情绪。
苏清歌心底狠狠一颤。
难道真的只有她死,他才会原谅她吗?
这时,沈太医走了进来,傅司寒瞧见,起身往外走。
苏清歌却没松手:阿寒!待我醒来,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你吗?
傅司寒垂眸看了一眼她攥着自己袖袍的纤细手指,沉默的将两者分离。
然后,扬长而去。
男人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渐渐关合的门扇里,苏清歌眼中的光也慢慢黯了下去。
议事殿。
傅司寒坐在案前处理奏折,却有些心不在焉。
他一目十行看着,却在看到最末尾提及的人时,倏然皱紧了眉。
问苏姑娘身体安否?
傅司寒又拿起另一本,依旧如此!
他看向站在堂下的裴容,面露不解:他们为何如此关心苏清歌?!
裴容抿了下唇:大抵,是顾念清歌为苏家孤女吧。
可事实上,这些护国功臣会关心苏清歌,是因当年她假意叛逃,送出无数密信,凭一己之力保住了北清,保住了傅司寒的皇位。
她三年前落水,也是被人报复泄愤。
但没人会说出真相,只能眼看着她被傅司寒伤害。
沉寂之间,沈太医疾步走进议事殿。
他跪在地上,嘴一张一合。
可傅司寒耳边却嗡嗡作响,什么都听不到。
第九章
沈太医说完,殿中久久寂静。
傅司寒怔了许久,耳边嗡声消失时才想起他刚才说了什么。
苏姑娘服下药后,体内经络都通顺了,已无性命之虞,只要好好休养便可,从前的事她也应该会记起来了。
仿若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,傅司寒心中大石终于落地。
他吩咐道:去派人将苏府重新寒葺一番,等她醒来后,便搬回去休养吧。
闻言,裴容怔住。
清歌在皇宫十四年,如今你要她一个人回苏府?那里可是她的伤心之地!
傅司寒眸光一冷,沉默了片刻才说:那便赐座新宅子给她,再安排些宫女下人。
裴容觉得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一般。
但最后他什么都没再说,应声转身走了出去。
翌日一早,长乐宫传来苏清歌醒了的消息。
太监刚禀报完,傅司寒就放下奏折赶了过去。
推开殿门,只见苏清歌半坐在床榻上,气色比昨日好上不少。
见到他,她轻轻笑了笑:陛下。
这看似亲近,实则疏离的语气让傅司寒脚步一滞。
看来苏清歌的确想起了所有事,不过一夜,她便判若两人。
傅司寒压下心底莫名的躁意,走上前:你感觉如何?
我很好。苏清歌神情温柔,还要多谢你,不辞辛苦派人寻药救我。
母后生前待你如亲生女儿,自然要救你。傅司寒稍稍别开了眼,阿容应该都与你说了吧,城内北边那块地,我让人建了新宅子给你。
苏清歌点了点头,却说:陛下好意臣女心领了,但我爹娘生前在城外南河镇有一处小屋,臣女想去那里,以后过平民百姓的生活。
言罢,傅司寒一怔:南河镇?那里
陛下。苏清歌倏地打断他,这是臣女唯一的心愿。
她目光坚定,似乎已然知晓他此生不想再与她相见。
傅司寒掩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。
这分明是他想要的,还在犹豫什么?
沉默半晌,他点了下头:好,那我派人护送你去。
苏清歌没拒绝。
此后再无话可说,傅司寒叮嘱了句让她好好休息,便起身离开了长乐宫。
夜色如水。
傅司寒站在瞭望台上,俯瞰整座紫禁城。
他明明是万人之上的帝王,这世间一切都唾手可得。
可心头却久久萦绕着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,仿佛丢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般。
一晃半月,傅司寒再没见过苏清歌。
直至乞巧节这日,一道雪白身影缓缓走进议事殿。
闻声,傅司寒停笔抬头,只见殿下苏清歌笑意温柔。
他轻蹙起眉:你来做什么?
苏清歌声音轻柔:明日我便要离开皇宫了,这一别怕是很难再见,所以想与你还有阿容一同出去走走。
很难再见。
这四个字莫名让傅司寒心底一刺。
默了瞬,他站起身:好。
三人并肩向宫门走去,却一路沉默。
突然,身后传来道女声:陛下?
只见傅皎走上前,颔首后探问:陛下,你们是要出宫吗?
傅司寒应了声。
听闻民间过节日时十分热闹,陛下能否带上我?傅皎挽上他的手臂,语气娇捻。
闻言,苏清歌下意识望向傅司寒,心像是被吊在万丈深渊之上。
最后一次同游,他不会让傅皎跟着的,对吧?
可寂静中,只听傅司寒沉声道。
好。
第十章
听到这个回答,傅皎眼里闪过抹得意,挽着傅司寒的手就往前走。
她原本是要去议事殿找傅司寒,却在殿外听见两人对话,又想起因为她被搁置了许久的封后大典。
等了,忍了这么多年,傅皎绝不允许苏清歌再抢走傅司寒。
而苏清歌望着两人的背影,心中像扎了根刺一般。
裴容眼露担忧,却只无声地叹了口气:走吧,清歌。
苏清歌强压下心底苦涩,点了下头。
长街繁华热闹,万人空巷。
四人就这么一路同行着,气氛缄默到窒息。
这时,街上却传来吆喝声:快让让,花车来啦!
周围百姓连忙向两边走去,苏清歌不知被谁推了下,身子一晃便要摔倒。
千钧一发之际,一只有力手臂揽住她的腰,将她带入了怀中。
看清眼前人,苏清歌心乱如鼓。
傅司寒带她挤出人群,到了空旷的地方便松开手,一派淡漠。
苏清歌瞧着,只为自己刚刚混乱的心绪感到自嘲。
她压下苦涩,环顾了下四周:阿容和傅姑娘呢?
走散了。傅司寒答着,掩在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,似还能感觉到指尖残留的余温。
苏清歌蹙了眉:那怎么办?去找他们?
傅司寒却往另一边走去:先走吧,阿容会找到我们。
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,苏清歌只能跟上他。
又是一阵沉默。
苏清歌有些心不在焉,回过神时才发现傅司寒带着她走到了河边。
她一怔:这不是我们小时候偷偷划船的地方吗?
傅司寒看了她眼:还记得?
当然。苏清歌扬起笑。
她不会忘记和他有关的所有事,哪怕患病。
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站在一起了。
苏清歌竟然有些不习惯。
她沉默了半晌,轻声问:陛下,你打算何时立傅姑娘为后?
七日后。
傅司寒甚至没有想,就给出了答案。
苏清歌也明知这是必将会发生的事,但心还是忍不住地疼起来。
她强扯出抹淡笑,咽下喉间涩痛:那陛下与傅姑娘成婚后,定不要因为朝事而忽略了她,要常常陪她,不管是用膳、作诗、观花,都是好的。
也不要冷言冷语因为那会伤害你所爱的人。
傅司寒听得眉心紧蹙。
月光下,他眉心凝成川字。
苏清歌看在眼里,怎会不知他的不耐?只是这些话,都是曾经太后嘱托她的。
她终是放不下他罢了。
玉石般的圆月映在水中,苏清歌失神望着,目光却渐渐移到傅司寒的倒影上。
看着他的侧颜,忽然就想最后再唤他一次。
她咬了咬唇:阿
然而还未出口,便被打断:陛下,小心!
一路寻来的傅皎看着从他们身后密林冲出来的几个黑衣人,连忙惊呼。 月色下,刀剑寒光。
傅司寒反应过来,下意识伸手将苏清歌推了出去,避开了黑衣人砍来的刀剑。
落后一步赶来的裴容也与黑衣人缠斗在一处。
就在这时,一个黑衣人见偷袭不成,转而便将剑刺向朝傅司寒跑去的傅皎。
傅司寒瞳孔骤缩,连忙冲过去挡下那一剑,将人揽在了怀中。
傅皎紧抓着他衣襟,眼露怯怕。
傅司寒刚想说些什么安抚。
却听身后传来裴容撕心裂肺的叫喊:清歌!
傅司寒呼吸一窒,连忙转身看去。
就瞧见一柄长剑,直直贯穿了苏清歌的心口——
那一瞬,傅司寒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傅皎的呼喊,黑衣人的喊杀,刀剑的铮鸣
傅司寒傻了般怔站在原地,怔怔看着苏清歌。
只瞧见她嘴唇无声的嗡动:阿寒
她在叫自己!
这一刻,傅司寒回过了神,大步朝苏清歌跑去。
然而,只差了一步。
他的手从苏清歌翩跹的衣裙擦过,抓了个空!
苏清歌,就这么在傅司寒眼前,无力的倒进了冰冷的河水中。
霎时,水花四溅,波荡的水面上,荡起一圈又一圈的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