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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我正在练字，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，我知道又是杨妈妈来催我去绣嫁衣了。

将这一笔垂露竖写好，我心里盘算着如何应付杨妈妈的唠叨。

抬头却看到了杨妈妈面露难色地站在我面前，似乎被谁气着了，还气得很厉害。

我心虚地赔笑，杨妈妈，我等会儿就去绣。我马上就写好了。

照平时来说，杨妈妈会又无奈又宠溺地看着我，只要我带些撒娇的语气，她总是可以轻易原谅我。

因为她是我的乳母，我从小到大她都陪在我的身边。

然而这一次杨妈妈的反应十分反常，她那绷不住的神色里，满满都是气愤与心疼。

玉娘，沈公子在前厅等你。

沈子珽来了。

噢，那我换件衣服就过去。

玉娘，杨妈妈欲言又止，她叹了一口气，然后小心翼翼地跟我说，沈公子身边还有个姑娘。

我的右眼皮跳了跳，心下很快明白，这次的登门并不是什么好事。

江玉妧，我要与你退婚。

沈子珽紧牵着那姑娘的手，那姑娘的一半身子都被沈子珽挡着，我认真看了好一会，才看出来，这是杜家的三娘子，杜燕羽。

门外已经挤了好一些人，他们都在张望，观看这一出戏。

不巧的是，我是这个话本的配角，甚至是恶角。

子珽，我们的婚约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。神奇的是，此刻我并没有感觉到过分的怒火，羞愧却占据了我整个脑子。

这一瞬间我很讨厌沈子珽，他把我，把我爹，放在舆论的风口浪尖。

他是杜燕羽的英雄，他为了她，可以不顾别人的指摘。然而，他也将我的脸面丢在地上。

这门婚约，我不同意就不算数。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，我爱的人，是杜燕羽。无论有什么阻碍，我都会娶她。无论你是什么身份，你都不能左右我的心意!

他说这话的时候，紧紧牵着杜燕羽的手。

他这番赤诚之言，打动了杜燕羽。她不再安静待着他身后，而是往前迈了一小步，与他并肩站在我面前。

在外人看来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，而我，是那个狠心无耻的第三人。

沈子珽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我强作淡定地望向他的眼睛。

他看向我的眼中没有一丝情意，你要我再说一次吗?

江娘子。突然，他身旁的杜燕羽拉着我的手，然后自己就跪下了。

门外不知有谁惊呼了一声，才把我从惊愕中唤回，看向地上的女子。

江娘子，你才貌过人，我自知不如你。我也知道你与沈郎有婚约，我喜欢沈郎，就是肖想。可是都是我不好，我不知天高地厚，我喜欢上了他。为了他，我愿意接受你的谩骂，甚至你也可以打我。但是，我真的无法看着你和他成亲。

她泫然泣下的样子很是惹人怜爱，沈子珽听了这话，眼眶都不禁红了，他伸手把杜燕羽拉了起来，然后大手一揽紧紧抱住了她。

我就像个丑角，我不知我站的地方应该是哪里。

你们走吧。我会和我爹说，你们不要在这里为难我了。

我已经不记得我是用什么语气说出的这句话，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的房间，我听到杨妈妈和牧雪骂了那对璧人一路，我还听到了杨妈妈的惊呼。

我昏了过去。

等我醒来的时候，我爹坐在我的床边，清矍的脸庞带着心疼。

爹。我唤他，却不自觉被泪水填满了喉咙，于是便含泪呜咽着。

我的委屈，我的羞愧，我的愤怒，都在这一声中了。

好孩子，想哭就哭吧。

我爹是很儒雅的人，他是青峰书院的夫子，他学术造诣很深，勤钻研，苦校勘，为人清白，视名利如浮云，外人都说，如果不是有我这个女儿，都以为我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士。

爹很疼我，他从不打我骂我，如果我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情，他也只是叹口气，然后转过身去不理我。对我而言，如果他不理我，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了。

我埋在我爹的怀中抽噎了良久，待我情绪稳定下来，我决定要把话说清楚。

爹，我们能退婚吗?我不想嫁他了。

我爹摸了摸我的头，点了点头，他是个好儿郎，可惜与你无缘。

沈家是城中的诗书世家，在清州也算是清贵之家。沈老爷很是敬重我爹，于是就与我爹结亲。在我很小的时候，沈家就放话要娶江夫子家的小娘子。沈子珽也算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好青年，年纪轻轻诗书俱佳，我爹也时常表扬他。

但是，再好的儿郎，喜欢了别人，便不能成为我的郎君了。

我爹去沈家说了退婚一事。

沈大娘子来我家里的时候，因我还病着，并没有见到面。

听杨妈妈说，沈夫人一脸遗憾。

如果沈子珽喜欢的人是高门女郎，不知道沈夫人的这些遗憾会不会少一些。

缠绵病榻也有了一个月，其间沈子珽还是上门了一次。

他来归还信物，还说要跟我道歉。

我让牧雪给我淡淡化了个妆，气色看起来没有这么差了，才出去见他。

他仍然是玉树临风，意气风发的模样。

玉娘，你身体还好吗?

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，就像小时候做错事情那样。

早已没有什么大碍了，这个时节染了风寒，也是常见的。

他在怀中掏出一块蝶形玉佩，你我无缘，这块玉佩还给你。

我伸手接过，并示意牧雪把他送的首饰都递了过去。

仔细收拾起来，我们认识这么久，又自幼定亲，可他送我的首饰，不过一个小木盒就可以装完了。

我原以为是大丈夫无暇于此，其实不过是心意不在此处罢了。

城中都在传，沈子珽对杜燕羽赤诚一片，为她定下了京城璎宝阁的全套金首饰。

牧雪因此骂了沈子珽一天，嘴都起泡了。

或许是牧雪递过去的样子实在难掩不屑，沈子珽脸上有些难看。

信物已还，你我再无其他纠葛。我祝你与杜娘子百年好合，良缘永结。

沈子珽瞅着我淡然的神色，似乎有些生气。

不用你祝，我们自会天长地久，永不分离。

他气哼哼地走了。

牧雪被他气得要死，如果沈子珽不是走得快，我都觉得牧雪要啐他一口。

说实话，我病了这么久，归根到底，还是因为，我是在意沈子珽的。

我虽然看起来是个很规矩娴雅的人，但我很是羡慕可以恣意生活的人。

沈子珽在我的回忆里，就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小霸王。

他调皮到全城皆知，可他的学业也好到让人歆羡。

我们从一开始认识，彼此就因为婚约而联系在一起。

我们彼此看不顺眼，他总是抓一些蟋蟀螳螂放在我桌上吓我，又或是一个错手打翻我的墨，踢球一个不小心踢到我眼前来。

我一开始会被吓到，可是我就忍住心中的惊惧，将他送我的恶作剧，在沈家的人来接他的时候，伸出手来还给他。来接他的人是他爹的侍从，他看到我被欺负，回去就告诉了沈老爷。

自从那次之后，沈子珽再也没有恣意捉弄过我。

后来，他带我去放风筝、打水漂、摘野果。

我们的关系似乎不再那么恶化，反而有了一些青梅竹马的样子。

从十岁起，每年我的生辰，他都会送一件首饰给我，每一年都没有意外，清一色都是簪子。

就这么送了六年，我们就定亲了。

第七年，我们的婚约作废了。

我不用再去绣嫁衣，也不用日夜因为他的消息而辗转难安。

他的生辰，他的家族，他的科举，他的婚娶，他的未来，都不用我来担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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